在科学发展和文化复魅都方兴未艾的今天，为什么在四川地震及中国南方高温的时候，会有人试图通过研究五行和易经来解释环境的破坏？为什么正在成为“后人类”的我们，开始关注人与动植物非语言的关系？或者，为什么在计算机语言飞速迭代的今天，学界和社会开始对古典诗词和故事重新审视和复兴？

对这些纷纭问题，哈佛大学东亚语言和文明系博士候选人、青年作家陈济舟有独到的见解。他的切入点，则是一套科幻小说——韩松的《医院》三部曲。

哈佛大学东亚语言和文明系博士候选人、青年作家陈济舟

近日，蓬莱科幻学院在瞻岩书院106室举办了第四期“幻想文化讲堂”：陈济舟《从“古典”看科幻：韩松的混沌宇宙观》。活动由蓬莱科幻学院院长、作家吟光主持，泰山科技学院的学生们现场聆听并进行交流。本次讲座在北美华语文化界引发关注，来自两岸三地及海外，尤其是北美的华语文化界专家学者在线观摩。

何为“古典”或“古典主义”？这是个很大的问题。陈济舟认为，与其问这个问题，不如思考“古典”在当代是如何存在和表现的。而为了考察这点，他首先从经常与“古典”并置的两个词入手：当代、现代。意大利学者阿甘本认为“当代”意味着不合时宜，是分裂断离和时间措置，是拒绝被社会规范所规训。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承袭这一观点，认为“当代人”是指那些身在此时能看见黑暗，并寻找投射到未来的黑暗之光的人。而法国理论家拉图尔指出，“现代”的产生基于两种运作实践：其一是源自科学理性，将人类与非人、文化与自然分离开的二元对立思想，即人与物的分离；其二是广泛存在于各个文化系统中的人与物的杂交或转义。拉图尔认为，当我们分开看这两套系统的时候，就是在“现代”中。但这两套系统总是同时在运作，所以由此看来，“现代”从未到来。

陈济舟据此追问，那么能不能说，“古典”，也从未离开过呢？他所讨论的“古典”不是一种古典主义，也不是一种旧时典范，而是一种世界观和宇宙观；不是“古典”是什么，而是它怎么存在和表现的。当这种“古典”与科幻这种文学载体相遇时，就有了特定呈现形式，主要有四个层面：一种人和万物交融的感知模式，是灵，古代是泛灵论，如今则是能感知到量子层面的人、物生灭；充盈着适当的宗教感，产生自洽的感情结构；一种去“思辨”宇宙本体和结构的勇气和好奇心，不是解决问题，而是发现问题，寻找可能性；“回环”效应所指射的因果律，如人与物之间的重构。

韩松是被誉为“四大天王”之一的国内著名科幻作家，他的代表作《医院》三部曲由《医院》《驱魔》《亡灵》三部组成。作品描写了一位京城公务员兼歌词作者杨伟出差时，因喝了一瓶矿泉水，腹痛难耐，去医院看病，发现了医院的惊人秘密，然后被卷入世界大战。他醒来发现只是幻象，自己身处火星的某处医院。最终，他发现医院是一个制造万物的生命，不断自我复制，遍布了整个宇宙，也制造了无数灾难。

陈济舟用了一种互文的方式来解读《医院》三部曲，将作品中的段落与古典文学相比较，进行分析。如《亡灵》中关于陨石的描写，与《红楼梦》第一回描写顽石的文字相比，显示出韩松宇宙观的强烈信号。还有稍后，杨伟劝阻队友不要打开井盖时，提到了《水浒传》第一回洪太尉误走妖魔，引发梁山故事的典故。而当井盖打开后，他们发现了很多写着亡故病人名字的封条，甚至还有杨伟自己的名字。这里让陈济舟想到了《西游记》第九十八回，师徒四人在凌云渡的时候，上了一艘无底船，见一尸体由上游漂下。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甚至撑船人都说，这就是唐僧的尸体。这是说唐僧已经抛弃了肉身吗？还是人见到尸体漂过的一种反应？

故事中的患者与幻象，连接了《红楼梦》。主人公四处参观、见到各种病人，升级打怪，又非常像《西游记》。而作品中的类佛教宇宙观，在第二、三部尤为明显。主人公所在的飞船叫孔雀明王号，上面的三个人叫知返、如年和孤行，宗教感非常强烈。

著名文学奖乔伊斯在《芬尼根的守灵夜》中提出了“混沌宇宙”，试图用文学方式冲击中世纪以来基督教神学的有序宇宙观。“混沌宇宙”从时间看，是从混沌到秩序的变化；从空间看，是混沌与秩序的并置；从心理看，是作者对世界的矛盾感受。从比较文学角度讲，韩松的对话对象，可以是乔伊斯。

混沌不是没有逻辑的混乱。韩松自己在《医院》一部中，提出了宇宙由三种规律支配：设计思维，宇宙是被设计出来的；缺陷理论，宇宙中的一切，包括宇宙自身都天生有缺陷，疾病是常态；反向趋好，即任何被设计出来的东西，最终都会走向它的反面。

陈济舟指出，也许试图对《医院》三部曲进行条理清晰的肢解和分析的时候，我们就失去了进入他那混沌宇宙的能力。

讲座之后，蓬莱科幻学院院长吟光主持了对谈环节。吟光提到，韩松指出《中美之争，归根到底是科幻之争》，陈济舟则韩松以2000年发表的《想象力宣言》为回应，认为中国是个务实的民族，但在过去十年间，设计界和文学界开始关注思辨，不以解决问题为导向，而是要找出问题，提出问题，这也未曾不可。在很大层面上，科幻成了想象力的代名词。此外，理性和感性并非是不可调和的。我们可能认为人是理性的动物，但众所周知，人其实并不理性。

蓬莱科幻学院院长、作家吟光

泰山科技学院的学生也与陈济舟进行了交流。创意写作社社长张长恒及国学社社长戚皓禹都对人与物的关系很感兴趣。

陈济舟还与蓬莱科幻学院首席科幻作家杨平，思辨设计研究者曾乙文，以及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信息艺术设计系博士生陈娱，共同探讨了元宇宙是否有成为现实的复刻等问题。

蓬莱科幻学院首席科幻作家杨平

思辨设计研究者曾乙文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信息艺术设计系博士生陈娱

陈济舟认为，古典世界观中的气的聚散、神的游移和形的幻化，都能通过量子物理世界观和玄学、神话之间难以言喻的关系形成某种回环结构。

然而，在这个夜晚，这并不是唯一的回环。未来、当代、现代与古典，神话与科幻，人与物，文学与艺术，往来于地球两侧的数字信号所承载的思想……这些都不同，又相互交织、纠缠、转化，形成了无数回环。在西方文化界意识到二元对立路渐窄的今天，东方古典的一元宇宙观，以及当代韩松的混沌宇宙观，可能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新的视角，甚至人类新的未来。

供稿：蓬莱科幻学院

采写：杨 平

摄影：陈希/栗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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